當我拎著大包小包,自台北登上往加拿大班機,正隨著乘客們魚貫前行尋找座位時, 隊伍突然停頓下來, 原來前方一位中年歐巴桑, 面帶慍容地對著一位早已坐定卻正聚精會神低頭清數著皮夾中鈔票的西方男士, 揮舞著手中登機證,還操著普通話及台語大聲叫囂, 這不是你的座位, 不是你的啦!但那人需使患了重聽, 頭也不抬, 歐巴桑終於動怒了, 拿著登機證對準那禿頭猛刮它兩下, 不幸那人仍如歌曲 “船過水無痕” 中說的, 不作反應, 繼續數點鈔票, 這樣的 “聽若未文”, 自然惹惱了歐巴桑, 害她不得不拉開嗓門大叫 “種族歧視!種族歧視!”
年輕貌美的空服員自走道上側著身子, 口中念念有詞地說: “對不氣, 借過一下!” 好不容易擠了過來, 輕言細語地問清原委, 又檢視歐巴桑登機證後, 就以英語對老外曉以大義, 他低下頭去, 檢視自己的登機證, 隨即紅著臉起身, 說聲對不起, 立刻移到後座去了。
雖然取回了座位, 歐巴桑卻依舊得理不饒人, 鶴立雞群似地挺直了腰幹, 環顧四周, 像台灣選舉爭取選票那樣, 狠狠地對老外說, 現在不像從前, 我們比你們有錢, 我們是花錢來觀光的大爺, 不是來討飯當苦力的, 假如那麼沒禮貌, 以後我們就去其他國家消費, 看你加拿大經濟會不會垮! 可惜這大的經濟話題那洋人竟聽不懂,頭也沒抬, 繼續安靜地坐在那裏數算著自己的銅板, 而其他旅客也都與我一樣, 謹守老祖宗“休管他人瓦上霜”的訓詞, 擺出一付視若不見, 聽若不聞的樣子,逕自對號就座, 這才讓歐巴桑在無人聲援下休兵。
數十年前,根據溫哥華太陽報的民意調查, 土著印地安人是最受人歧視的人種, 而華人排名僅略高於他們, 讓我震驚不已, 想不通為什麼我們這些讀過聖賢書, 來自禮儀之邦的炎黃子孫會比不過日本人,印度人和烏克蘭人, 竟與那穿獸皮,住帳篷, 生吃野牛肉的土著難兄難弟地排在一起? 但那委屈很快就消失了。 這該感謝我有機會去華阜當義工, 每天國稅局下班後就去報到。 第一次會議就聽前輩們發言, 稱呼白種男人為“鬼老”或”老番”, 白種女人為 “鬼婆” 或 “鬼女”, 稱祖籍非洲的為 “黑鬼”,稱呼印度讀人為”阿剎”, 而本地 住民卻因於十八至十九世紀後,喜歡在臉上及身上塗抹紅色顏料作種族的標記, 就為他們取名為”紅番”, 連我當初購屋時, 還關照華人地產經紀, 不買印度人聚集地區地房屋, 因為他們咖哩味太濃, 那人答說, 要求合理, 正如他同意女兒可以嫁給老外, 唯一條件是不許嫁 “黑”人一樣。
加拿大人權法安種族歧視的定義一般說來,「歧視罪」是包括用言詞、行為甚至眼神,令對方感到不痛快而成立的罪行,若是這不痛快起因於膚色或人種,便屬於種族歧視的範圍。
三十年前的加拿大,政府裡的主管敢公然說:「這次升級考試,還是讓那個盎格魯撒克遜人贏吧!」不用說,即便倒楣的有色人種考了第一,也不得中選。
二十四年前我在溫哥華國稅局上班,有天當我正埋頭寫報告時,聽到那位來自東歐的組長大聲說:「那些『秦克』(Chink)比印度人還糟,因為他們很骯髒很臭。」
誰不知道「秦克」是侮辱中國人的一種稱呼?但為了息事寧人,我低著頭,只顧著寫報告,當他的話是耳邊風,誰知組長那來自土耳其的跟班,有意挑釁,竟隔著幾張桌子對我喊話給大家聽:「喂!黛絲呀!妳聽到組長的話了嗎?」
為了給組長一個自圓其說的機會,我裝作大夢初醒般地抬起頭:「他說了些什麼呀?」
那跟班連忙將組長先前的一番話大聲又宣告一遍,以免我再使用「障耳術」,非逼得我無處遁形不可。
那時,我不過是芝麻綠豆那麼一點大的小稽核,雖是年輕,卻也知道要去與組長交手,實在是以卵擊石,更何況這賣鞋子出身的組長,特別會查稅,曾為國稅局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局內對他的戰功推崇備至,因此我只有再次讓步,就希望他們能放我一馬,便裝迷糊地問:「什麼叫秦克呀?」
隔幾張桌子,爆出一陣大笑,別人不說,光那土耳其人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立刻下結論:「居然不懂什麼叫『秦克』,妳英語也實在太差了。」
這下子,小稽核為了種族尊嚴便無法再退讓了,因此便像吃了豹子膽似的,與組長正式翻臉,一狀告上去,要他停止使用種族歧視的字眼,並向黛絲道歉。
豈料那分局局長調查完畢後竟說:「小稽核莫氣!組長是說著玩的,道什麼歉呀?」
那一年年底,加拿大聯邦政府正式成立了「反歧視局」,決心保護擔任公職的少數民族,同時,又兵分兩路地成立了人權委員會,務使不擔任公職的少數民族也能免遭歧視。
十年後,一位在郵政局工作的老外,因開一位王姓同事的玩笑,為他取了一個「餛飩湯」的綽號,主要是因為老外發音不準, 都將「餛飩湯」說成了 “王吞糖” , 雖然那 “王”非這 “王”, 還是受到記過處分。
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話不假。以前小稽核被人叫了「秦克」,都無法打贏官司,如今那位台灣旅客,要為老一輩移民扳回面子,居然對老外雞蛋裡找起骨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