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11月 10, 2012

陷阱(二)

天色更暗了,陌生人卻似乎沒有離去的意思,他把放在腿上的公事包拿下,往地上一擱,不打自招地說自己是個職業相命師,問倆人要不要打個賭,輸了的請喝酒,依他看,魏宏達那朋友一定不會來了,還問:"你介不介意我在這裡陪著你等,看我說得對不對?"

魏宏達聳聳肩,坐直了身體,簡單地搖了搖頭算是回答.

那人高興地伸出手來,往他肩上一拍:"那好,現在麻煩你幫我看著公事包,我先去買兩杯咖啡來."

魏宏達心想,老中到了國外,連民族性都會改變,這陌生人就是個例子,居然這麼愛管閑事,難道連老祖宗教的"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古訓都忘了嗎?魏宏達還暗自冷笑,嘿,嘿,你休想打聽我老魏的隱私,有些話怎麼也不可能對你說呀!就像那天便當被人吃了,回家後我還能隻字不提哩!

這點當然也是因為丁偉成平時夠意思啦!他每天都把功課借他抄,而且從不恥笑他,更不難為他,何況放了學,兩人不是一起打球,就是一起跳到小河裡去游水,要不就一起去公園裡盪秋千,這鐵一般的友誼還比不過一個便當?因此回家後他可是隻字不提,以免又為母親多添了一個在牌桌上閑談的資料.

還記得有次母親在家打牌,胡了一個清一色,開心得咯咯直笑,聲音又脆又亮,洗牌時還提著女高音的嗓門說,有個女大學生,嫌台灣窮,為了出國,經人介紹嫁了一位藍眼珠、高鼻子的老外,起先還沾沾自喜哩!去了外國後才發現人家是個擦鞋匠,這女孩就吵死吵活地哭著要上吊,嘻,嘻,....活該!

魏宏達最不忍心的,就是每天看著丁偉成偷偷嚥口水的樣子.有一天中午,他故意假裝生氣,自言自語似的埋怨家中的廚子說,便當裡裝那麼多飯菜幹什麼?存心撐死我不成?菜裡還放那麼多油,膩死人啦!便轉過臉去問丁偉成,能不能幫個忙?

那以後,他倆除了每天分享一個便當外,還互相分享內心最深處、最不足為外人道的一些秘密.這鐵一般的友誼,並沒有因為兩人後來就讀不同的學校而改變.

有個夏天,知鳥在鬍鬚拖在地上的老榕樹上叫著,他們在新公園裡盪完了鞦韆,躺在草地上看天上多變的白雲浮過時,丁偉成忽然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他說,昨天放學回家,家裡多了一隻大白鵝,昂著頸子,在屋裡闊步,原來是他媽上街時,看到一群鵝在眷村外的小巷裡蹓躂,便撿了一隻最肥的,趁人不備時往家趕.

這麼多年以後,魏宏達每一想起這事還覺得好笑,幸好那時街上車輛不多,要是換為現在,丁媽媽就會無計可施了,當年雞呀鵝的,滿街亂跑,當時連自行車都少,家禽與行人在街頭巷口平分秋色是常見的事.

丁偉成還說,也虧了他媽,鵝在前,她在後,走了大半條巷子,竟真給趕回家來,當然這也得感謝他家就住在進眷村的門口,要不趕這麼大隻鵝,萬一被抓到了,今後還能作人嗎?所以他老爸一下班回家,他媽就催他快將鵝宰了,以免被鵝主人聽到叫聲趕來.那天他一家人總算打了一次鴨雞.

美月那時一點都不喜歡丁偉成,想必是因為丁家太不夠看了,有次陪他去丁家抄功課,在那眷村宿舍裡,她就一直嚷著要轉移陣地,上魏家去抄.

她喜歡去魏家是有道理的,魏家住的一棟寬敞的日式花園洋房,說那屋寬敞,可不過分,別說他們自家人了,即使是司機也都有自己的睡房,而且裡面盡是全新的榻榻米和漆得發亮的地板,隔間用的紙門,色澤花式新穎美麗,此外,後院裡除了有假山水,池子裡還養了小蝌蚪.

相形之下,丁家就差多了.在他家抄功課時,美月不斷地哇哇亂叫,一會說看到了蜈蚣,一會說看到了蝎子.他們一家七口,只配到兩間小房,屋裡堆得密密麻麻的,大的一間由祖母、偉成和他兩個姐姐及一個妹妹同住,小的一間是他父母的.

他祖母的單人床是靠著一邊牆壁擺著的,另兩面牆擺他姐弟們的上下舖,中央站著一張四方木桌,每邊各有一條長板凳,他一家人吃飯、寫信、計賬都在那裡,抄起功課來,當然也得扒在那飯桌上了.

美月吵著要轉移陣地還有個理由,那是因為她不喜歡大老遠地跑去用公廁,只得將就用丁偉成父母房裡的馬桶.正巧那天剛下過雨,連門外的蚯蚓也爬了進來,而地上的黃泥巴地還會往外冒水,變得非常潮濕,滑不溜溜的,走起路來,像踩在冰上一樣,美月從馬桶上起來,沒走兩步,一不當心就跌了個人仰馬翻,氣得哭起來,立刻發誓再不上丁家門了.

續陷阱(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