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11月 10, 2012

陷阱(三)

陌生人買了咖啡回來,遞了一杯給他,魏宏達心想,閑著也是閑著,既然他說自己會相命,何不趁機考他一考?若是相得靈,今後的去從,便請他指點迷津,不然只當他說著玩的,也無傷大雅,就問:"你相命是怎麼個相法?拆字?摸骨?還是純看相?"

那人不正面回答,卻仔細端詳了他一會才說:"相命一定得收錢,多寡不拘,這是行規,大家都是中國人,你想算的話,只給十塊錢就行了."

魏宏達拿出一隻邊緣己磨得泛白的棕色皮夾,自裡面取出了兩張五元的鈔票給他.

那人將錢收下,啜了一口咖啡問:"你想先聽好的,還是壞的?"

他想了想,答:"壞的."

那人胸有成竹地說:"你臉色晦暗,額頭泛黑,不得意還另加一肚子氣.你是剛自監獄裡出來的吧!?"

魏宏達不置可否,暗下不禁嚇了一跳,這人是看相的,還是被人派來作特務的?怎麼連他刑滿出獄都知道?難道這些年來,連自己的相貌都改變了,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有前科的人?

那人見他沒有反駁,便得意地又說:"好的方面,是你現在就要苦盡甘來啦!"

魏宏達冷笑了一聲,只差沒對那人講,這呀!你就錯了,我在監獄裡渡過了十五個寒暑,家己毀了,財產早就因生意失敗而付諸東流了,一個五十出頭的人,你想再能上那裡去找工作?還談什麼苦盡甘來?若說這一生有過甜蜜的日子,應當是我那一去不返的青春歲月呀!

美月一開始發育,魏宏達就了解到什麼叫"女大十八變"了.她的一雙眼睛變得比溪澗還清澈,皮膚也變得光滑柔嫩,她那伸在小圓領外的頸子,就像一截雪白新鮮的嫩藕,她的唇角是往上提著的,而唇內的白牙,每一粒都像是可愛的珍珠一般.

魏宏達常懊惱自己的意志力太薄弱,要不就不會大學剛畢業,便迫不及待地將美月娶了過來,新婚夜真的是十分美好,她的身體滾燙而顫抖,她的紅唇柔潤而清甜,她狂熱地在找尋,好像嬰兒在母親的懷抱裡急待吸吮那樣.是這樣的渴望,使他們盡情歡樂.

跟著的五百多個服兵役的日子,便在思念與響往中渡過了,美月那時像春天的鳥兒一樣快樂,她常夢囈般地編織一些故事,並要他指著天和地起誓,說她是他的唯一,今生今世的唯一.

這才是他一生最甜蜜的時光.

服完兵役後,丁偉成為辦理去美國大學繼續深造,特地來請他幫忙.他說,那美國政府規定的兩千四百美元生活保証金,是他老爸二十年的薪支總和哩!縱使一家人光吃空氣,光喝井水,也存不了這麼多錢呀!

丁偉成出國前三週的一個黃昏,魏宏達拿了他向父母週轉來的留美保証金及機票錢,為他送去時,只見丁家的木門虛掩著,屋裡靜悄悄的,一時他還以為這家人都出去了哩!正要打道回府,卻聽到了美月自屋裡傳來的笑聲.

屋外是慵懶的夕陽,魏宏達躡手躡腳地推門進去,發現美月和丁偉成在小房間裡,她正在解開粉紅色洋裝上的一排鈕扣,又鬆去了胸罩,一雙雪白的乳鴿便跳了出來,接著她又將裙擺掀起,坐到丁偉成的腿上來,再引導他的手,自她美麗潔白的頸項往下滑落.

魏宏達心知肚明,他生命中的甜蜜自那時便一去不返了,還以為美月是他的哩!還以為美月發過誓再也不上丁家門哩!事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活過來的.

丁偉成在房裡看到了他,急忙推開美月,三腳兩步地衝了出來,硬拖著他往外走,並一再解釋,說他絕不會搶走美月,這種不仁不義的事,他是不可能做的,是美月找上門來,他只怪自己不是個柳下惠,若是魏宏達要揍他、罵他,他都不會反對,但千万別教這事壞了交情,他倆是鐵哥啊!

這次的事,他還以為自己真的原諒了丁偉成.

在獄中,他常想,"薑是老的辣"這話一點不假,怎麼見得?單看他日後自導自演的那齣戲就知道了,那可真與這次大不相同.這次他的心被搗碎了,而多少年後,當他拿著水果刀,剌入了美月的心臟時,他卻沒有絲毫悲傷的感覺.還能鎮靜地把自己扮成一個受害人的樣子,企圖將蓄意謀殺變成臨時起意的過失殺人,以求減刑.

那天回家,魏宏達才知道女人的心腸好狠.他都還來不及向美月興師問罪,美月竟毫無歉意,先發制人地開始數落起他來.

她說他沒出息,住父母的、吃父母的,連零用錢都花父母的,哪像丁偉成能憑自己的本領出國?她還用以前老師對他說話的口吻,直著嗓門問,怎麼你就不能學學丁偉成?水往低,人往高,我可是個想要力爭上游的人啊!台灣這鬼地方,住都住膩了,我想要出國,你看著辦吧!假使辦不成,還不如離婚,還我自由的好!

美月變了,變得像一座冰封了千年的女神,堅持拒絕他的愛撫,他束手無策地眼看著驕橫爬上了美月美麗的臉龐,她經常輕蔑地提醒他,說他是個沒出息的男人.

他一直還是沒有出國的念頭,直到有天美月竟挑釁到他母親頭上,魏宏達才知道不出國是不行的了.

清晨起來,美月穿著單薄的洋裝,沒戴胸罩,一對飽滿的乳房清晰地在衣衫下顫動著,而她婀娜的腰肢還像陽柳般隨著她的步履在扭擺,完全沒將公婆放在眼中.

母親鐵青著臉,昂聲地問兒子,你上哪裡找來的這麼個騷貨?

美月一聽,就罵了回去,妳要不騷,怎麼會生孩子?

他母親立刻將端在手中的茶杯往美月砸過去,卻被她閃過了,杯子砸到牆上,砸成了許多碎片.

當美月避過了茶杯,神色稍定,便突然衝過來,舉起拳頭,對準他這作丈夫的便沒頭沒腦地捶打下去,直打到精疲力盡,才被她婆婆拖了開來,還一邊咒罵說,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妳打人家的女兒,我就打妳的兒子.

魏宏達覺得美月發起狠來像頭山貓似的兇惡,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母親脾氣也大,於是,兩個女人扭成一團,又展開了一場惡狠狠的撕殺,雙方將平日壘集在心中對對方的不滿,都一骨腦地在這時傾倒了出來.

為了平息家庭戰爭,魏宏達不情不願地帶著美月移民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加拿大.

這些年來,他日夜苦思,是不是每一個人生命中的福份,都像盛在杯中的水一樣呢?是不是年輕時把福氣用光了,到老就什麼都沒了呢?倒是一些少年時吃盡苦頭的人,老了卻還有滿杯的福氣,大概中國人講的,風水輪流轉就是這個道理吧!

魏宏達自己也承認不是塊作生意的料,要不從家裡帶來的錢不會很快給賠了個精光的,美月很久不肯與他同房了,更別提為他懷孩子,老說他的品種不佳,她要為她的孩子挑選一個有出息的父親,這話讓他非常生氣.

終於有一天,他寫信給事業正蒸蒸日上,卻還遲遲未婚的丁偉成,邀他來加拿大,說有事請他幫忙.待他來了,美月就跟在他身邊團團轉,魏宏達看在眼裡,覺得自己破碎了的心,正在一片一片地死去.

當美月的面,他對丁偉成說,她只肯和品種特佳的人作愛哩!丁偉成還得意洋洋地吹虛說,我的品種保証優良.魏宏達回答,咱們哥倆有鐵樣的交情,這樣的安排應當也是可以的.

魏宏達認為自己變得這麼詭詐,美月得負全責.那天晚上,他故意早早地響起了鼾聲,讓人以為他睡熟了,事實上,他卻是不動聲色地在悄然等待,一直等待到午夜,時機成熟了,才採取行動.

那把德國製的水果刀是朋友送給他和美月的結婚禮物,他拿了刀,躡手躡足地起身,走入丁偉成留宿的房間裡,出其不意地開了燈,只見美月全裸地自丁偉成懷裡坐起身來,他便一個箭步衝過去,趁丁偉成都還沒來得及制止時,就將刀插進了她的心窩,鮮血流滿了一床.

魏宏達還記得丁偉成驚嚇的表情,而他卻萬分冷靜,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不要教美月破壞了我哥倆的交情,然後再用手搔亂髮絲,又歇斯迪里地打電話去警局哭號著自首,說因抓到了妻子與人做愛,情緒失控,一時失手將她殺了.

後來在庭上,魏宏達簡直不敢相信丁偉成會如此恩將仇報,竟堅稱他是預謀殺人而非臨時起意,並說,他邀他來他家作客,是佈下一個供他脫罪的陷阱,由他自編自導地使妻子與人做愛,卻利用這理由將她殺了.

就是這番話,才使他依第一級謀殺被定罪,幸好加拿大沒死刑,要不大概連命都沒啦!

出獄前,捎了封信給丁偉成,約他來這"希望之點"相會,信中,他特別提到,不要教美月壞了他哥倆的情誼.

續陷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