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0月 23, 2014

我心愛的騙子

一個夏天的清晨, 當門前的玫瑰還沾有露珠時, 我就牽著白蘭弟沿著只容兩輛轎車通過的街道, 走向接上另一條小街的十字路口。 藏在路旁花圃石縫中, 比麻雀大不了多少, 正在孵蛋的鳥兒突然衝了出來, 不僅嘰嘰啾啾地叫個不停, 還托拉著一隻翅膀, 在路肩上歪斜著身體勉強行走, 彷彿受了重傷。 但這回可沒騙到我, 卻騙了我那二十五磅重老實的白蘭弟。

白蘭弟的膽量, 鄰居笑稱是耗子抗槍, 只敢在家里兇, 出了門就不管用。 這突如其來的鳥兒著實嚇牠一跳。 牠先看我一眼, 才汪汪狂吠個不停。 我雖說, 別吠啦! 那小騙子施的是調虎離山計, 怕我們傷了幼鳥, 才假裝受傷引我們離開。 可白蘭弟不信, 依然叫得起勁, 待我們走遠, 對幼鳥不構成威脅後, 小騙子就立即振翅飛回了石縫裡。

社區裡的人都拿這些騙子當寶貝, 每年開春, 鳥兒就陸陸續續搬了回來, 鑽進石縫裡預備孵卵, 可冬天牠們都飛去了那裡, 卻沒人知道。 一年復一年, 鳥兒就這麼一窩窩繁殖下去, 在這小小的山頭上, 究竟有幾窩騙子, 誰也說不準。

有天, 當我駕車經過時, 一隻小鳥又奮不顧身地來誘敵了, 還學’六四’那在天安門廣場上擋住坦克車通行的英雄一般, 站在車前不讓路, 並挑釁地看著我, 才漫步引導車子前進。 不一會, 鳥兒驕傲地走向路旁, 我以為這下沒事了, 腳踏油門加速離去。 不久鄰居說, 有隻寶貝被人輾斃了, 不知是那個該死的粗心鬼, 害死了我們漂亮的鳥兒。

再有膽, 我也不敢招認, 只有偷偷向上帝認罪, 並數度站在埋葬鳥兒的花塚旁 默哀, 祈求原諒, 小鳥呀! 別怨我, 你短暫的生命如煙般散去, 雖是個無心的錯誤, 但卻是個偉大的犧牲, 你為孩子, 付出了生命, 連好多人都比不上, 配得我的尊敬。 不過鳥兒是沒靈魂的, 不論將來我上天堂或下地獄, 都再也見不著你啦!

怎麼知道鳥兒死了上不了天堂呢? 是位牧師告訴女兒的。 二十年前, 搬到濱海的白石鎮初期, 人口比不過當地的叢林多, 我家後院就有一大片樹林。 每天為了享受林中松樹散放出的清香, 我總是將窗戶開得大大的, 卻忘了女兒養了隻不到一歲的藍色虎皮鷹怕冷, 沒幾日, 小鷹著涼了。 當他羽毛蓬鬆得像隻小刺蝟時, 小小的胸脯高高突起, 不斷起伏, 若是我手上有個氧氣罩, 一定會給牠戴上。 正巧那天一位德裔加拿大人在我家喝下午茶, 見狀就催我找醫生。

醫生都在電話中對我抱歉, 因為有的只看會貓和狗等小動物, 有的會治牛, 治豬或治馬, 就沒人說會治鳥的。 當我失望地掛上電話時, 她卻說, 帶牠去溫哥華看吧! 溫哥華? 來回可得開三小時車呢! 當我猶豫不定時, 她忍不住一再帶著責備的口吻說, 妳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是啊, 再怎麼殘忍, 也不能見死不救! 唉! 整個大溫哥華的獸醫, 就沒會醫小鳥的。 最後小鷹還是走了, 女兒哭斷了肝腸, 將牠與牠的小鈴鐺裝在一只玻璃瓶中, 想到牠怕冷, 還裹上一條毛巾, 沒敢埋在後院, 將牠葬在前院的繡球花下。

第二天, 女兒去教會的女童軍上烘焙課時, 問那位頭頂有點禿的牧師, 將來在天堂還見不見得到小鷹? 那位在肯亞傳教多年的加拿大靈恩派牧師, 神色嚴肅地說, 鳥兒沒有靈魂, 與人不一樣, 上不了天堂。 這就是我如何得知被輾斃的小英雄, 此後即使我上窮碧落下黃泉, 再也見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