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11月 12, 2012

風水輪流轉

兩年前,我由台北搭機回加拿大,手中拎了大包小包,隨著前面的乘客魚貫而行,在經濟艙尋找座位。不料走到一半,隊伍突然停頓下來,一位太太手上握著登機證,面帶慍容地對一位已經坐下,正聚精會神在清點自己皮夾中鈔票的一位老外揮動,還操著國台雙語大聲說:「這不是你的座位啦!」

那老外既不懂國語,也聽不懂台語,儘自坐在那裡繼續數鈔票,就讓那張登機證在他的禿頭上飛舞,連眼都不抬一下,自然惹怒了當事人。

那太太思想敏捷,大約聽說過加拿大憲法中有保障少數民族權益的條文,便立刻大喊:「種族歧視!種族歧視!」

誰知為了要將座位收回,雖是出了奇招,卻還是沒能達到目的,怨只怨那老外竟是個有眼無珠的人,縱使聽不懂話,也該會察言觀色,哪能穩坐泰山地一動也不動?倒是那憤怒的控訴聲,驚動了空服員。

一位年輕小姐自走道上擠過來,用英語對老外曉以大義之後,他低著頭,掏出自己的登機證,仔細看了一遍,就移到後面一排座位上去了。

雖然取回了座位,那婦人仍餘怒未消,還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叫著:「種族歧視!種族歧視!」邊叫邊朝四周觀看,似乎想要爭取同情票造勢似的。無奈咱們中國人都謹守老祖宗的家訓,各人自掃門前雪,竟都視若不見,聽若不聞地逕自對號就座,讓她白辛苦了一場。

「種族歧視」的嫌疑犯,當然以白種人為多,可是我也常聽海外華人說,他們不喜歡與「黑鬼」打交道,或稱白人為「番鬼」、「老番」或「鬼女」,稱印第安人為「紅番」。

想當年,我買房子時也曾對經紀人說,不要買在有印度人多的區域,因為不願與他們為鄰。

有位具有國際觀的友人說,他不堅持女兒非下嫁給炎黃子孫不可,找個老外也沒什麼不好,只要不找個"黑"的就行啦!

一般說來,「歧視罪」是包括用言詞、行為甚至眼神,令對方感到不痛快而成立的罪行,若是這不痛快起因於膚色或人種,便屬於種族歧視的範圍。

三十年前的加拿大,政府裡的主管敢公然說:「這次升級考試,還是讓那個盎格魯撒克遜人贏吧!」不用說,即便倒楣的有色人種考了第一,也不得中選。

二十四年前我在溫哥華國稅局上班,有天當我正埋頭寫報告時,聽到那位來自東歐的組長大聲說:「那些『秦克』(Chink)比印度人還糟,因為他們很骯髒很臭。」

誰不知道「秦克」是侮辱中國人的一種稱呼?但為了息事寧人,我低著頭,只顧著寫報告,當他的話是耳邊風,誰知組長那來自土耳其的跟班,有意挑釁,竟隔著幾張桌子對我喊話給大家聽:「喂!黛絲呀!妳聽到組長的話了嗎?」

為了給組長一個自圓其說的機會,我裝作大夢初醒般地抬起頭:「他說了些什麼呀?」

那跟班連忙將組長先前的一番話大聲又宣告一遍,以免我再使用「障耳術」,非逼得我無處遁形不可。

那時,我不過是芝麻綠豆那麼一點大的小稽核,雖是年輕,卻也知道要去與組長交手,實在是以卵擊石,更何況這賣鞋子出身的組長,特別會查稅,曾為國稅局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局內對他的戰功推崇備至,因此我只有再次讓步,就希望他們能放我一馬,便裝迷糊地問:「什麼叫秦克呀?」

隔幾張桌子,爆出一陣大笑,別人不說,光那土耳其人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立刻下結論:「居然不懂什麼叫『秦克』,妳英語也實在太差了。」

這下子,小稽核為了種族尊嚴便無法再退讓了,因此便像吃了豹子膽似的,與組長正式翻臉,一狀告上去,要他停止使用種族歧視的字眼,並向黛絲道歉。

豈料那分局局長調查完畢後竟說:「小稽核莫氣!組長是說著玩的,道什麼歉呀?」

那一年年底,加拿大聯邦政府正式成立了「反歧視局」,決心保護擔任公職的少數民族,同時,又兵分兩路地成立了人權委員會,務使不擔任公職的少數民族也能免遭歧視。

十年後,一位在郵政局工作的老外,因開一位王姓同事的玩笑,為他取了一個「餛飩湯」的綽號,而受到了嚴重的行政處分。

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話真不假。以前小稽核被人叫了「秦克」,都無法打贏官司,如今那位台灣旅客,好像要為老一輩的移民扳回面子似的,居然竟對老外在雞蛋裡找起骨頭來。